论_红楼梦_的经典性_詹丹.pd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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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论红楼梦的经典性 詹丹 内容提要 : 在现代社会 ,阅读经典对于巩固世人的核心 价值观依然必要。红楼梦是白话小说经典的主要代表 , 在小说中,诗与情节的有机结合, 其确立的“情”的价值观 , 既拓展了文学的经典意义, 也改造了儒家的仁爱内涵 。在 当今急功近利的商品潮流中 ,品读红楼梦这样的经典, 是 在张扬一种更具人性化的生活态度。 关键词: 经典性 红楼梦 诗与小说 情感价值 一 在传统社会, 阅读经典成为读书人的主要乃至全部功 课 ,这种方式的训练于现代社会虽不合时宜, 但是, 经典所 特具的文化价值仍然值得重视。随着社会分工的日益发 展 ,学科分类趋于细化 ,学习的专业化 , 使得学习

2、者长期积 累下的知识成就, 已经较难在不同领域互相分享。许多已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98 经成为某一专业的技术人才 ,他们作为共同的人的特征反 而没有得到充分发展 。而在学习阶段 , 他们作为人的应有 修养 ,也没有得到好好培育。这样 ,通过阅读传统经典 , 通 过一种共同的文化陶冶 ,正是在人的层面上 ,进行了最基本 的教育 。这种教育 ,是传统文化的精髓,也是人文教育的基 本出发点。 虽然经典具有传统性 、 稳定性 、 共同性等特点, 但依据 这些特点,把哪些著作纳入到经典的范畴仍然存有争议 。 在儒学独尊的时代 ,别家别派的著作, 能否被称作经典 , 始 终令人生疑, 更不用

3、说作为小道的小说了。只不过, 晚清以 降 ,随着红楼梦日益深入人心 ,白话小说也逐渐获得了可 以与正统经典并驾齐驱的位置。可以说,宋元以来, 白话小 说发展大致经历了这样的三个发展阶段 : 首先是作为市井 底层娱乐的通俗艺术说话 , 其次是明代文人改编底本或者 直接创作而带来的白话小说文人化, 最后是从清代起,红 楼梦的问世 ,伴随着“红学”热, 白话小说获得了经典地位 。 本来,“红学”这一名称的非正式出现 ,就是从经学脱胎而来 的 。传闻中的红学名称 , 最初是从经学少三划的戏称而生 发 。这一戏称的广为流传 ,并不是仅仅说明了把红学比附 于经学的可笑 ,也是说明在一部分人的潜意识里 ,经

4、学与红 学有着割不断的渊源关系。 红学与经学的渊源关系当然不仅仅是戏称中的笔画之 改变 。西汉经学折射出的政治立场 , 东汉经学蕴涵的史学 态度以及宋代学者对经学在哲学方面的提升 , 都能在红 学中找到其对应的学术立场 。只不过 ,在现代社会, 这样的 传统立场融入了新的视角。比如 ,用玄虚的易学来对红楼 梦进行哲学化的解读, 可谓由来已久。到了王国维那里 , 西方的叔本华哲学观的引入 ,使得主体的欲望问题, 欲望的 渴求与厌倦,“所谓玉者, 不过生活之欲之代表而已矣” , 成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99 了王国维评论红楼梦的一把钥匙 。传统哲学是把欲望禁 锢在玄虚的黑暗中 ,而在现

5、代 , 还是以哲学的名义, 这种欲 望却得到了全面释放, 哪怕这种释放采取的是一种悲观主 义的态度 。依然是这块玉 ,革命家蔡元培从政治角度读解 成了玉玺 ,其作为宝玉的自惭形秽 ,进一步引申为排满的 主张,适应了二十世纪世界各国争取民族解放的诉求 。胡 适 、 俞平伯等人的考证研究 , 着重于历史还原, 探求真人 真事真的书, 是红学研究中最蔚为大观的。直到考证派的 殿军人物周汝昌在给红学划定外延时 , 其所列出的红学四 个分支,即曹学、脂学 、 版本学 、探佚学 , 似乎都可以纳入 到历史学的范畴。红楼梦考证的核心,是自传说, 是所谓 的一个事业无成者的个人忏悔录, 而绝非成功者可以青史

6、留名的传记。确立了这样的自传意义 , 也就是颠覆了传统 的帝王将相的英雄史学观, 是把传统的史学观念 ,加以脱胎 换骨后 ,挪移到了现代 。 把红学类比于经学 ,把红楼梦研究与哲学 、 政治学与 历史学的立场联系起来 ,并揭示出其中蕴含的现代意义, 并 不能忽视红楼梦作为一部文学作品的事实。即便清代以 来的许多评点家以印象式的 、 赏析式的点评 ,对红楼梦的 艺术成就有过总结 ,但这样的总结也是不充分的 。诗学的 、 美学的评价, 在当时似乎没有产生过太多的名家 ,足以与考 证派或者索隐派来相提并论 。究其原因 ,一方面是许多依 附于小说的美学评点方式, 很难从小说中独立出来, 形成自 身的理

7、论系统 。而本来就是从外部切入的政治学、 哲学、历 史学等立场, 不存在对小说的依附问题, 反倒容易形成系 统 ,并与现代社会学科发展的特征相适应。另一方面 ,针对 红楼梦这样一部成书复杂、涉及面广的百科全书式的作 品 ,只有哲学 、 政治学, 尤其是历史学的研究充分展开时, 才 能为美学研究的深入发展提供基础。没有这样的基础 、缺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00 乏这样的视野 ,纯诗意的、纯美学的研究 ,有可能是在制造 一种背离于现代社会的古典式幻觉。哪怕文学的、美学式 的研究 ,自红楼梦问世以来,从来也没有停止过。 二 不可否认 ,红楼梦作为一部白话小说 ,其经典性的确 认 ,固然

8、需要我们从小说内部来充分挖掘其美学的、文学的 多方面价值。而历史学的研究成果 , 也已经为这种研究奠 定了来自外部的坚实基础。然而, 古代延续下的关于诗文 为正统 、 小说为小道的观念 ,使得我们在潜意识上,会把红 楼梦中的韵文以及诗意化的描写作为其文学价值的重要 体现 。换言之 ,只有把红楼梦这样一部小说提到诗的高 度 ,才是小说成为经典的一个重要标志。其实, 认为诗既是 一种文体,同时也代表较高的文学价值,这是古今中外共有 的观念 。所以 ,德国的歌德在更重视自己诗歌的前提下, 把 有些小说放手给别人来修改 ; 法国的福楼拜创作包法利夫 人时的句斟字酌 , 也被认为是把小说创作提到了诗的高

9、 度 。同样 ,就红楼梦而言, 早期的甲戌本脂评, 也是从诗 学角度, 点出了小说对诗体作品的包容性以及小说本身的 诗意化这两方面特质 , 在第一回中 ,他就贾雨村创作的诗 歌下加以点评说, “余谓雪芹撰此书中 , 亦有传诗之意。 ” 而在第二十五回,又针对小红身影被海棠花挡住的一段描 写 ,更明确发议论道: “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中泛出者 , 皆系此等笔墨也。 ”以后的红楼梦研究者 ,只要是分析小 说与诗关系的 ,大多是沿着红楼梦包含的诗体作品与诗 意描写这两个角度来深入展开的 。 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, 王绯在从红楼梦的韵文看雪 芹之创新一文中 ,认为小说前八十回中的诗词曲赋等韵文 论 红

10、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01 一百九十余例 ,显示了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散韵有机 结合的最完美的艺术形式。他进而从韵文与人物事件的品 评 、 写景状物 、 刻画人物性格等方面作了多角度的论述 。 而张乃彬的曹雪芹诗词创作的艺术构思 , 朱彤的红 楼梦诗歌艺术断想 11 ,以及舒芜的说梦录中关于“几次 诗社”的论述等 12 , 都对诗体作品在小说中的具体作用作了 各有侧重的分析。另一方面 ,也有不少学者 ,从小说的叙事 中探寻诗意, 或者研究小说总体的诗化特征。前者如刘上 生红楼梦的诗性情境结构及其话语特征 13 , 后者如李 庆信红楼梦叙事的诗化倾向 14 ,类似的分析 ,在周汝昌 笔下,

11、又被进一步概括为: “全书的主要表现手法是诗的, 所 现之情与境也是诗的。 ”他又将所说的“诗” ,解释为是一种 境界,是中华文化艺术特有的精髓 15 。 对于从诗与小说的两者关系 ,来揭示红楼梦作为小 说艺术的特有精髓 ,从而确立其文化经典的地位 ,不失为是 一个较好的切入点 。但是 ,究竟如何辩证地看待诗与小说 的关系 ,如何将文学的 、 美学的研究置于一个更开阔的视野 中 ,从而为其经典性寻找依据,还有待我们深入思考 。我们 不会忘记 ,就在不少学者深入赏析评注红楼梦中的那些 诗体作品,并且在为红楼梦的诗意情境唱赞歌时, 也有学 者对此表示过截然相反的意见 。上世纪四十年代, 聂绀弩 就

12、在探春论一文 ,对探春兴起诗社大为不满, 认为 :“红楼 文章以公子小姐们吟诗赌句为最不耐读 。 ” 16 而七十年代 末 ,张毕来在漫说红楼中 ,把宝玉等的诗酒风月生涯 , 判 定为空虚与可笑 17 。他们的论断 , 虽有把阶级论加以简单 化运用之嫌, 但其结论 ,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。 王绯在其文章结尾说道, 对于古典小说中的韵文,“不 能单纯以韵文本身的思想艺术性评价其优劣高下, 主要应 看它是否用的恰到好处, 在从属范围之内发挥其特有的作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02 用” 18 。一般论者 ,在谈到红楼梦的韵文时 , 大多强调了 在小说中的特有作用 。也很少有人会把这些韵文抽

13、取出 来 ,要求将它作为独立的作品,与李白杜甫等文学史上的大 诗人来一比高下。问题是 ,当我们在把诗体作品放到小说 的具体情境中时, 即便说明了它对小说构架情节、刻画人 物 、 深化主题等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,却仍然没有充 分说明 ,这些诗进入小说后 ,使得小说体现的经典意义。 王绯在其文章开头 ,曾无意中下过一个颇耐人寻味的 判断: 由于诗体作品与小说的有机融合,“使红楼梦更加 接近于现代小说” 19 。也许 ,在他看来 ,红楼梦之前的古 典小说 ,由于其中的韵文与小说叙述多有脱节, 所以是缺乏 艺术生命力的 ,也是古典的 。当然,从韵文与小说的内容结 合程度 ,来判断作品的生命力 ,

14、 并且划分古典与现代, 虽然 不失为一种思路。但我却是从另一个角度 ,来理解其所说 的近于现代的那种经典性。在我看来 , 当诗体作品与小说 结合起来时, 不是诗提升了小说 ,而是恰恰相反, 因为小说 给予了诗体的具体语境 ,从而不但展示了诗 ,也把诗所产生 的背景, 连同这些诗体作品与背景结合在一起才能显示的 深刻思想充分揭示了出来。换言之, 是小说 ,才把这些诗大 大深化了。只有把红楼梦中的韵文与小说展示的广阔背 境联系起来, 我们才能真正欣赏韵文的经典性, 也能理解有 些学者对这些韵文的不满乃至嘲笑。基于此, 我固然欣赏 许多论者对红楼梦中的诗歌和诗意描写的分析, 但我更 欣赏舒芜“几次诗

15、社”这一篇章的结尾论述 。他在分析了诗 社的几次作用后, 笔锋突然一转 ,道 : “第五次诗社后, 风波 迭起,死丧破败相继,再也没有结社吟诗的雅兴了。回顾第 一次海棠社, 正是宝玉挨了打 , 贾母下令不许贾政再叫宝 玉 ,把宝玉保护在大观园之后的事 。五次诗意的青春的欢 笑 ,只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暂时的间隙里, 才有可能 。作者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03 并不是想他们做诗 ,就随时可以把他们调到一起来热闹一 阵 。 ” 20他的分析提示了我们 ,对于红楼梦来说 ,情节展开 中的诗歌插入 ,不是把诗歌来简单罗列,也不仅仅是对情节 或人物刻画作一些补充, 而是揭示了诗歌产生的秘密以

16、及 诗歌被毁的残酷。同样的道理, 例如 ,当我们在欣赏香菱写 诗的执着,并且为她梦中得来的第三首咏月诗叫好时 ,我们 不能不惊讶地发现 ,她是在不自觉中, 把自己的命运, 与抒 情主人公合二为一体 ,在薛蟠远走他乡时, 她下意识地( 小 说中的梦境) 在抒情中 ,把他作为了思念的对象 。而这一对 象 ,恰恰是最无诗意最不懂诗意的呆子 。香菱写诗成了一 个呆子, 但她是作为呆子写诗者不得不依附一个呆子不懂 诗的人, 这种依附, 既是对香菱命运的残酷的嘲弄, 也是对 诗本身的一次嘲弄 。 对诗体作品在小说中需要如此理解,对诗意之笔 ,也当 有这样的眼光 。周汝昌分析贾宝玉偷偷外出祭奠金钏的一 段描

17、写具有诗的意境, 这种意境当然是以一种内化的感情 来垫底的。但残酷的是 ,领会这种感情,品赏这种诗意的同 时 ,却不得不让我们联想到金钏冰冷的尸体 ,联想到宝玉对 保护金钏的无力 。如同他后来不能用有力的手来保护晴 雯 ,而只能用同一只手来写一篇充满激情的骈文祭奠她一 样 。所以 ,如果我们单独摘引出那样一段宝玉私祭金钏的 文字来细细品赏, 多少显得有点轻飘飘 。我们只有把这种 神秘化的祭祀 ,与他之前与金钏戏言被王夫人呵斥后 ,一溜 烟似地逃走, 两段情节联系起来看 ,才能让我们恍然, 所谓 诗或者说诗意的产生, 有时固然是人物对现实的一种超越 和抗争 ,是对心灵世界的一种固守和坚持; 有时

18、也是人物力 量衰弱之征兆 ,是一种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。当诗在小说 中 ,以这样的意义充分显示出来时,当诗与小说的关系被得 到全面估价时 ,小说的经典性 , 其特有的价值追求, 其留给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04 现代读者的文化思考, 才能得到充分体现。 三 正如周汝昌指出的 ,诗意化描写常常是以感情为底蕴 的 。许多论者在谈到红楼梦的诗体作品以及诗意描写 时 ,几乎一致承认, 诗往往与情互为表里 ,只有在诗的意境 中注入情的底蕴、 情的内核时, 才使诗具有了深长的意味 。 而当诗与小说有机结合时 , 人物的情意获得了充分的然而 又是曲折的展开: 或者被磨砺、 或者被阻遏 、 或者被

19、张扬、或 者被压抑 。红楼梦这部小说在总体价值观上对情的肯 定 ,所谓“大旨谈情” , 也超越了其文学层面的意义, 形成了 与传统文化特有的一种对话关系 ,并因为这种对话, 把自身 的经典性带到现代 。 当然,对于红楼梦的情的话题 ,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 实 ,学术界论述得也已经比较充分。不过, 关于这种情感的 特质 ,它与传统文化的特殊关系, 其给现代社会带来的意 义 ,却并没有得到深入研究 。 专治中国传统文化的钱穆, 曾经对红楼梦下断语说 , 有感慨, 无寄托 21 。言下之意 ,是对红楼梦基本的价值取 向表示一定的怀疑 。这种怀疑, 显然没有充分估计到红楼 梦中“大旨谈情”在整个传统文化

20、发展流变中的特殊意义 。 或者说, 只看到红楼梦的颠覆性 、 打破性 ,没有充分估价 它的建设性。 本来 ,重视人际交往的感情 , 用仁爱之心来对待他人 , 是儒家人生哲学的基本价值观 。可惜的是 ,由于这种仁爱 是与人的长幼之别 、 尊卑之分结合在一起的, 所以, 当仁爱 之心通过外在的礼来规范、发扬时,就不能不成了维护等级 制度的一种工具。甚至于当仁爱之心并没有扩充, 情感并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05 没有得到充分培养的情况下 ,为了保护等级制中高层集团 的利益依然需要一种外在的礼仪来维持时 ,人与人的关系 , 所谓亲切、 和善的礼,也就变得生硬、僵化, 乃至血腥 。问题 是

21、 ,即便在礼的外壳内部没有把感情抽空, 那种人间的等级 关系,还是存在的 。我们现在多以儒家主张的“和为贵” , 来 证明儒家的温情脉脉 。其实这个“和” , 还是强调了一种等 级的差别的前提。君子“和而不同” , 固然可以有多种理解 , 但是,主张特殊待遇的贵族立场却是最基本的出发点 ,也正 因为有着制度差异上的大前提 ,这个“和”才能被儒家作为 “礼之用”加以发扬光大 22 。相较而言, 道家似乎更强调平 等 ,如秋水篇中的“以道观之 , 物无贵贱” 23 。不过 , 这个 道 ,遵循的是万物一体的观念,所获得的与周围世界的和谐 境界,是没有任何人为的努力追求 。虽然道家似乎是取消 了制度

22、上的等级差别, 但实际上也把任何社会化的差异, 乃 至自然与社会的本质差异, 都一概取消了 。这样, 从人与 人 、 人与世界的情的关系中, 努力确立起全新的价值体系 , 正是红楼梦中, 以贾宝玉为代表的主要人物所竭力要实 践的。 贾宝玉的“情不情” , 正如红楼梦第八回的脂砚斋评 点所说的 ,对不情之物 ,仍能够以有情的方式去对待 24 。从 而使这种情, 作为一种为人处世的原则,在一定程度上超越 了礼的羁绊, 获得了一定的平等的意味,从而与儒家把仁与 礼捆绑起来的做法有了相当的不同 。虽然这种平等意识 , 受环境制约, 未必能实行得彻底 ,如同他在父母或者老祖宗 面前不得无礼 。但在他个人

23、所掌控的小天地里, 在比他更 弱小者面前, 他更愿意把礼从情中分离出去 ,不需要维持自 己作为一个尊者的礼仪和荣耀 。如第二十回中所叙述的 : “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, 并不想自己是丈 夫 ,须要为子弟之表率 。 ”或者如第三十六回所谓 : “不过每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06 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 , 却每每甘心为诸丫 鬟充役 ,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。 ” 也正因为此, 所以在下人兴儿眼里,贾宝玉是一个没有 刚性的人。“有时见了我们, 喜欢时没上没小, 大家乱顽一 阵 ; 不喜欢各自走了, 他也不理人 。我们坐着卧着, 见了他 也不理, 他也不责备。因此没人

24、怕他, 只管随便 , 都过的 去 。 ” 而他为晴雯写下的芙蓉女儿诔 , 其思想感情蕴涵的 对传统儒家文化价值观的颠覆性, 得到了许多学者的高度 评价 。尽管这种颠覆是停留在诗的领域中的, 是在意识层 面的,是很难落实到自己的行动中的, 但即便如此, 其价值 依然值得肯定 。 在人情小说系统里 ,红楼梦是以它的“情” ,提升了物 化的“欲” 。但是在更大的文化系统里, 较具平等意义的 “情”也在一定程度上, 替代了等级化的仁爱精神 ,为传统文 化走向现代打下了部分基石 ,哪怕这种平等意识并不彻底 。 近来 ,有学者从传统道德的批判与重建角度 ,对红楼 梦的文化价值予以了重估 。不过 ,她特别强

25、调, 是在明清 这样的特定时期,以传统礼教为核心内容的权威主义思想 体系被官方意识形态强化 , 传统道德所蕴涵的主体性和仁 爱精神被日益消解 ,体现近代取向的道德哲学和行为才被 视为异端,而道德日益变为对规范的绝对强调, 走向人的反 面 。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, 她肯定了红楼梦的价值 ,在于 深刻批判了封建末世道德对人的物化与工具化、道德与德 性的背离等道德异化现象, 表达了道德向人回归 、 向善回归 的憧憬, 预言了以人为本的道德重建 25 。对此结论, 我没有 异议 。只是关于她所论述的那样一种前提 ,我稍有不同想 法的是, 所谓传统道德所蕴含的主体性和仁爱精神本来就 是与近代取向的道德哲学

26、大异其趣的 。所以也不需要等到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07 这一主体性和所谓的仁爱精神在明清时期被渐趋消解时 , 才把贾宝玉等人的情感和道德视为异端。也就是说, 贾宝 玉所打破的那个文化传统, 本来就是相当悠久的 。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,是作为贾宝玉的情的知音得到 表现的。与此相对照, 薛宝钗则是作为一个动人的无情者 而呈现另一种风貌 。但是 ,如果把薛宝钗的无情与林黛玉 的有情作为对照而延伸至文化上的传统与近代的差异 , 可 能会忽略薛宝钗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侧面 ,那就是其对利的 极端关注 ,似乎也跟早期儒家特别是孟子把义和利视为尖 锐对立物的看法, 有了天壤之别。作者把探春与宝钗

27、放在 一起来讨论对大观园的管理是耐人寻味的 。探春个性中的 那种张扬与宝钗的低调, 与对利益问题的讨论很好地结合 起来 。管理当然涉及到不同群体的利益问题, 但因为探春 关注的是家族整体的大利益 ,这种利的内涵似乎与义已经 没有本质的区分。所以 ,让薛宝钗对身边之人, 个体之利的 反复斟酌,来与探春的大义凛然作必要的补充, 也在一定程 度上,把情的物质性一面、也是更同于世俗的一面, 揭示了 出来 。由这一面来看黛钗的对立与合一 ,让利成为情的一 种补充 ,也许不是让物质窒息了情,而是让情更具人间温暖 的一面。如同红楼梦第四十六回“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” , 这里既有宝钗对黛玉的倾

28、诉, 也有晚 间雨中让老婆子给黛玉送上好的燕窝 , 这样的内容似乎表 明了,情与利也能很好地携起手来 。虽然在小说主导价值 的层次上,情始终高于利, 是让利成为情的必要补充, 而不 是让利来压倒情、抽空情。 四 把红楼梦中的小说与诗结合起来 ,把由此传递出的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08 情的核心价值观放在传统文化背景中来加以理解, 当然是 为了高度肯定这一文化经典本身的价值。但这种理解和肯 定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了作者创作的本意 ,成为理解作者的 知音式的证明 ,却是另一个问题 。红楼梦最初的创作, 也 许并不是为了出版谋利, 它是在私人圈子里以手抄的形式 互相传阅的。对作者而言, 他

29、似乎并没有期待大众, 能够对 他的作品做出正确的理解和估价 。“满纸荒唐言 ,一把辛酸 泪” ,固然可以视为作者是在荒唐言中浸透着个人的辛酸 , 但这种辛酸的抹去 ,并不意味着所有世人都能解得其中味 。 “都云作者痴 ,谁解其中味”的对立,强调了他对那惟一的真 正的知音的期盼。这种期盼的落实, 至少从现有证据看, 是 由脂砚斋来充当的 。在脂砚斋的评点中 ,评点者特有的诗 学眼光 ,他对小说诗意的高度赞赏 ,以及他对情的揭示 , 作 者与评点者的泪水交流 ,在评点中一芹一脂的并举, 乃至如 赵冈在红楼梦新探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 ,批者与作者共 鸣式的对答 26 , 都说明了脂砚斋在作者心目中的不

30、可替代 性 。我们不会忘记的是 ,在儒家经典论语中, 也许最令人 难忘的篇章之一, 是孔子那种“吾与点”的喟叹。而道家的 庄子 ,当他的对手惠子死后 , 也陷于失去对话者的深深寂 寞 27 。凡此, 都说明那些攀登上思想高峰的人, 他们的寂 寞 ,他们对真正知音( 哪怕是对手) 的渴求, 是一脉相承的 。 脂砚斋作为红楼梦的特殊评论者, 其与作者分享的共同 的创作经验, 是后人所无法比拟的 、 也是后人无法替代的 。 不过,也有人不这样看 。例如夏志清曾经在中国古代小说 导论中 ,对脂砚斋的评点, 时不时打断作者的思路, 与其交 流 ,提出修改的建议等 ,予以了讪笑, 认为他的存在, 不但无

31、助于作者对红楼梦的更有价值的构思 ,甚至成为创作的 一种干扰 28 。同样也有人认为 , 像脂砚斋这样的评点, 不但 干扰了作者自己的想象力, 且过早揭示谜底 ,时不时指出文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09 中的伏笔,在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读者阅读的乐趣 。但他 们显然忘记了 ,这书的创作动力 ,本来就不是为了别人包括 夏志清在内阅读的 。得到脂砚斋的理解肯定和鼓励, 也许 曾经是作者创作或者反复修改的重要动力之一 。而我们的 阅读接受,即便是很真诚地把红楼梦视为经典 ,但对曹雪 芹来说 ,都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。我们每一个读者或者评 论者,都只有同一个身份,那就是“脂砚斋后” 。从接受角

32、度 看 ,脂砚斋的私人化的特殊经验 ,虽然未必就能对作品的深 意作出最恰当的揭示, 也未必能保持分析所需要的冷静和 客观,但如脂砚斋那样从文本潜在的诗味出发, 从情的角度 来与作者产生价值取向的呼应, 这一阅读立场的确立 ,为正 确估价红楼梦的经典性, 指出了明确的方向。 只是当抄本以铅字排印的方式出版而谋利时( 尽管也 有经营抄本而谋利的, 但排印本的谋利更具标志性, 规模也 更大) , 解读小说的方式 ,也发生了转变。一般认为, 早期的 红楼梦是从风月宝鉴改造而来的。这种改造, 总体看 是向着反映的生活面更宽广 ,表现的思想更深刻而发展的 。 在这发展中, 过于专注于男女情事的描写, 被大

33、大压缩了 。 狭义上的男女之情 ,向着更宽广的文化意义上的感情拓展 着 。但是,当这一版本成为书商谋利的主要工具时, 在文字 的整理中,那些男女的情事 ,有许多地方都得到了或暧昧或 直露的添加和改动 ,从而引导读者去想入非非。王熙凤与 贾蓉见面时的诡秘一笑 ,香菱与宝玉见面的脸一红, 乃至宝 玉去探望病中晴雯所遭遇的尴尬, 类似的细节或者情节改 动 ,或许多多少少可以在潜在的商业化运作得到一种解释 。 这样的文字改动,包括三家评本中对妙玉把自己的绿玉斗 给宝玉泡茶, 那一个“仍”字的揭示,以暗示妙玉与宝玉关系 的暧昧 29 。既可说是评点者的心细如发 ,也未尝不可视为 评点者心中装有消费者后的

34、一种吊胃口、一种故作神秘 。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10 而耐人寻味的诗意 ,也可以通过炒作式揭秘 ,来为商业利润 的寻觅推波助澜。这种反诗意的“诗意探寻” ,反情感的“情 感揭秘” ,在强势媒体与商业投机者共谋的今天, 变得尤为 汹涌 。使得本来占主导文化价值的诗与情 ,在潜在的利欲 挤压下 ,变成了商家赚取利润的有力工具。让利来主导情 , 让诗来为人谋实利 ,这是当初执着于诗意与情感的曹雪芹 所始料不及的 。所以, 阅读红楼梦这样的经典 ,放慢阅读 的节奏来细细品味其中的诗意, 把被利羁绊的超功利的情 张扬起来,成了在当下社会中,不与浮躁同流合污的一种生 活态度 。 经典著作传

35、到现代仍然保有的魅力 ,往往是在反复玩 味中,被阅读者捕捉到的。感受经典的魅力 ,就是感受一种 潜在的味道。它与品尝商业化的快餐文化的那种立竿见影 的效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, 快餐文化需要感受的是惊奇甚 至震惊 ,并以紧随潮流为目的。经典训练带来的与时下潮 流的间离效果 ,这种间离,不是对生活的逃离,而是更深刻 、 更本质地切入生活 ,是以经典巨大的凝聚力 ,把纷繁杂扰的 生活,整合进一个更为人性 、 更有情感 、 更为温暖的世界里 。 这也正是红楼梦作为经典传递到当下的价值之所在。 注释 本研究系上海市第三期重点学科“ 中国古代文学”规划项 目, 编号: S30403。 周予同经学历史序言,

36、 文载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 2004年 p1。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 , 转引自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11 汇编红楼梦卷中华书局 1985年 P250。 蔡元培石头记索隐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9年 P69。 胡适红楼梦考证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9 年 P73107, 又 俞平伯论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 年 P182。 周汝昌什么是红学 , 文载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2 年第 3期 P29。 杨国明论脂砚斋的诗学观 , 文载红楼梦学刊2002 年第 3辑 p242255。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4 年 第 一册第十三页下。 下条引

37、语为同此版本第四册第一页下。 18 19王绯从红楼梦的韵文看雪芹之创新 , 文载红楼 梦学刊19843 年第 1 辑 P225243。 张乃彬曹雪芹诗词创作的艺术构思 , 文载红楼梦学刊 1983年第 3 辑 P141160。 11朱彤红楼梦诗歌艺术断想文载红楼梦学刊1988 年 第 3辑 p125145。 12 20舒芜说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年版 P156159。 13刘上生红楼梦的诗性情境结构及其话语特征, 文载 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 1 辑 P139158。 14李庆信红楼梦叙事的诗化倾向, 文载红楼梦学刊 1993年第 3 辑 P122。 15周汝昌红楼艺术第十二章“ 诗化

38、的要义”人民文学出版 社 1995年 P87。 16聂绀弩绀弩杂文集三联书店 1995 年 P260。 17张毕来慢说红楼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8年 P385。 21钱穆中国文学论丛三联书店 2002 年 P61。 22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 1980 年 P8。 2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 1983 年 P420。 24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4 年 第 二册第十二页下。 25王彩玲红楼梦对道德异化的批判 , 文载上海师范大 学学报2007 年第 1 期 p14。 二 零 零 九 年 第 四 辑 112 26赵岗、陈钟毅红楼梦新探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1 年 P74 77。 2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 1983 年 P641。 28夏志清中国古典小 说导论 安徽文艺 出版社 1988 年 P286287。 29转引自冯其庸编撰八家评批红楼梦眉批, 文化艺术出版 社 1991年 p998。 ( 本文作者: 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 ,邮编 : 200234) 论 红 楼 梦 的 经 典 性 113